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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孝贤导演的《刺客聂隐娘》这部作品令我感觉惊艳,觉得这不仅仅是影像作品,而是以影像形式出现的文化精品了。影片不动声色的风格、安静转换的镜头,如一幅缓缓打开的山水长卷,其中亦侠亦道、亦洒脱亦无奈、亦亲情亦无情的细微感受,值得每一个中国人细细品味。

这些感受在我看来是中国文化的底子。《刺客聂隐娘》以一个精巧的故事将其缓缓展示了出来。

就美学来说,《刺客聂隐娘》首先带来的是无比贴近的真实感。整部影片除了瑚姬跳舞那场戏以外,没有音乐。在静默中,摄影机镜头真正成了观众的眼睛,观众随摄影机镜头的缓慢移动观察着人物的一举一动,这样,影片人物的情感与心理动态虽然含而不露,却被观众尽收眼底。观众作为“见证人”的紧张感,令这部电影虽然有着连绵不绝的静默与凝固镜头,却牢牢吸引了观众的注意力。我第一次强烈感受到电影音乐原来起的是屏障与遮掩的作用,而《刺客聂隐娘》不需要任何屏障,除了摄影机镜头所展示的屏障——在聂隐娘所要刺杀的藩主田季安的后宫,摄影机透过绛纱帷帐所展现的,是田季安宠爱的瑚姬在等待的身影;摄影机以惊人的平稳与耐心呈现着瑚姬静止不动的身姿,让我在回忆这个镜头时突然体会到这种等待不是一时半会儿、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凝滞与悲哀。帘幕无重数,重重隐藏的是后宫无比深重的心机。

形成该片另一个美学特点的是其悠长而坚定的节奏。在《刺客聂隐娘》中,导演侯孝贤自身就像是一位侠客一样,如果你对他有信仰,他就不会辜负你的信任——一些一开始令人迷茫的线索逐渐交织在一起,编织出一幅清晰而缜密的图案,上面隐隐浮现的是中国几千年封建王朝的历史与文化。这历史与文化作为底色延续至今,每个人必须正视它的存在才能更好地看清自己,看清自己国家的过去与未来。至此,你开始恍然大悟,并且开始觉得,如果导演只愿意这样交代情节,那你也愿意接受——因为整个故事的各个片段是如此完美无缺地整合在一起,令人找不到任何纰漏。这种严丝合缝的叙事,在大陆电影中已不多见,从而令《刺客聂隐娘》更像是一件艺术品。对生活节奏加快的现代人来说,要欣赏这样一件艺术品,需要先调整好自己的心理节奏融入到剧中人的节奏中去,这样才能欣赏到该片的好处。

剧中人是我们的文化自我。热爱青山绿水,感性侠义,儿女情长而又不乏相忘于江湖的豪迈与勇气。聂隐娘是唐传奇的人物,读裴铏原文,聂隐娘是豪迈传奇却不乏乡野气的女子,被尼姑带走受训、直白为自己选婿、用尽杀人机巧、预见灾祸来临乃至最后退隐江湖,“自此无复有人见隐娘矣”。影片以舒淇扮演聂隐娘,赋予这一人物形象心如火、面如钢,冷静刚毅但又不乏柔情脆弱的女性韵味。令我敬佩的是,随着故事推进,一开始略显僵硬的舒淇的步伐渐渐与影片融为一体,舒淇在山间古道、殿宇楼堂、茫茫草野间不断向远方走去的姿态渐渐成了电影的姿态,令人在无形中体会到一种人物与影片灵魂的悠远。这是令人敬佩的悠远与节奏。

此外令我敬佩的则是影片对中国几千年历史与文化的凝结。中央集权与藩镇割据、势力的消长、时机的把握;在“时势造英雄”与“大时代VS小人物”下是无尽的个人选择:统一还是分裂?效忠还是仗义?君君臣臣还是父父子子?这些中国文化走不出的怪圈,侯孝贤向我们展示了如何用影像来讲述这样一个故事。对聂隐娘来说,不杀,是一种坚定,在这种坚定背后,有一种坚定的价值观做依托。片中聂隐娘的人生有着万般的不得已,然而在她可以选择时,她选择了善良与成全。这听起来很俗套,但不知为什么,唯有这种选择让我感受到我们中国人——无论古代还是现代——是有文化与修养的。

                        (写于2015年8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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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明

任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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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感而发。以文会友。供职于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方向是城市文化、文化政策及电影研究。新作《光影叙事与时代风云——上海城市电影60年变迁》,邮箱renmingsh@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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