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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隐藏的宝藏》是一种欢乐而复杂的观演经历:濒临拆除的剧场被用作最后的表演与学术交流活动,表演的是历经数年考古发现的希腊喜剧《一坛金》,研讨的是《一坛金》及这次考古发现的学术价值。张罗此次活动的是年轻的、希望能借研讨会论文评职称的女教授,排戏的是既要导演、又要一人身扮数角的年轻导演、一男一女两位年轻演员及一位名叫Kitty的年轻舞监……女教授拉来房地产老板为此次活动做赞助,和气质儒雅的剧院馆长暧昧互动,直言不讳自己“需要爱情”……身为情侣的男女演员正在互相怄气,“我今天就和你分手”“现在就分手”的话从彼此嘴里不断嘣出却没有人伤心,显然,“分手”对他们来说不过是“说说而已”的无心之谈而已,又或者确实不值得在意。年轻导演与舞监对舞台有着更专业的精神与投入,他们一个卖力演出,一个坚持与行将崩坏的舞台设施作斗争,让演出得以进行……中年馆长为数十年前活跃在这个舞台上的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女演员青珽着迷,称她为“我的Muse”,然而这种沉迷有时与他对金钱及现实的强烈攫取相冲突,而此时的他,不惜对自己心目中的“Muse”恶语相向……

这样一出揭示舞台背后隐藏的喜剧及金钱对人的考验的戏剧,让人在愉悦的观演过程中仿佛看到了自身,看到了年轻人的潇洒与活力,努力与挫败,看到事业有成者的追求与失落,看到成功人士表面上的大张旗鼓与内在的不安全感,看到内心隐藏着秘密与欲望者的挣扎与无奈,以及最终的回归本心。在整出戏的推进过程中,馆长与剧院清洁女工及“幽灵”青珽的关系最令人感觉扑朔迷离,但这种扑朔迷离不仅无损于整个剧情的逻辑与发展,反而为整出戏增加了多重解读的张力与空间,更令观众可以将自己的人生经验与体验放入其中,譬如,结尾馆长为自己利欲熏心曾置青珽于不顾而羞愧而想要离开,在他转身的时候,站在远处的青珽却向他伸出手去,舞台上响起了白光那一首熟悉的《如果没有你》;歌声仿佛心声,馆长也转身朝青珽伸出手去,舞台上同时响起了以男声演唱的《如果没有你》……这种男女之间的互相依赖与依恋,在白光的歌声陪衬下充满了旧上海的情调,然而,如果说它曾代表了旧时代男女感情的一种真实,这种感情又能在多大程度上体现今日男女之情的真实呢?戏剧结尾,年轻人在经历了从“天降横财”到“两手空空”的一波三折之后,各自奔向自己并不见得有多么光明美好、却真实而踏实的前程,只有对旧时光、旧日的美,旧日的财富恋恋不舍的馆长留了下来,而青珽也对他回报以自己的美,即使这一切只发生在幻想之中……剧院在更早以前曾是一座寺院,在假美钞被搬走以后,显示出墙上所写的《般若波罗蜜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这佛教的“五蕴皆空”自然有时无法抵挡爱意的深浓,于是人生便在不断的空与实、得与失之间循环往复,直到在了悟的那一刹那重新开始新的征程,开始了解“远离颠倒梦想”的重要性……然而何为“颠倒梦想”原本就是一念之别……

《隐藏的宝藏》是赖声川最新创作的以上海为背景的戏剧作品,在这个四、五月之交在上海繁华热闹的徐家汇美罗城上演,获得了观众的好评。剧中映照了上海的过去、现在与未来——从充满青春热血的“无为剧场”的革命青年,到全球资本主义的“梦幻乐园”迪士尼,到连接古老与现代、内陆与海洋的“超时空剧场”——女教授后来被邀请到拉萨布达拉宫去排演希腊喜剧……这一切,都显示了上海这座城市的活力与丰富性。然而,它的过去是否已过多、过快、过早地被我们遗忘了呢?从《隐藏的宝藏》对希腊喜剧考古发现的设定与展示、馆长对青珽的关注与痴迷、剧场中所隐藏的历史与秘密等这些情节来看,导演无疑对上海的历史与现在有着很深的寄托与希望。关注与挖掘这些有关城市的历史与丰富性,无疑是戏剧人一个很重要的使命。正是在这一意义上,让人对赖声川新的、以上海为题材的创作充满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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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明

任明

97篇文章 2年前更新

有感而发。以文会友。供职于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方向是城市文化、文化政策及电影研究。新作《光影叙事与时代风云——上海城市电影60年变迁》,邮箱renmingsh@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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