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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年台北艺术节(8-9月)与上海国际艺术节(10-11月)共同迎来15周年庆典。两个艺术节首次互邀作品,联庆15周年。由著名舞蹈家平珩女士于1989年创立并担任艺术总监的台北“舞蹈空间”舞团应邀于10月21日在上海戏剧学院“新空间”剧场演出现代舞作品《时境》。该作品由西班牙编舞家玛芮娜·麦斯卡利编舞、来自纽约的大提琴音乐家克里斯·兰卡斯特创作音乐,探讨时间议题。

  舞台上整整齐齐一方黄色的小扁豆,像是收获的稻田,又像是待开垦的土地。一位舞者站在田地中央,将一抔扁豆放进裤袋。不舍地,他又放了一把。又一把。好像游子不舍家乡的田园。后来我才知道,这个放扁豆的姿势代表着时间:我们来到这个世界,拥有那么多时间。而它就像扁豆一样,当你运动时,不断从你的指尖、额头、膝盖、脚底滑落,你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与流逝,因为每一瞬间的你,都集中于世界的另一个维度,一个看起来更为稳固不变、近乎永恒的维度。

  ——除了在时间的观照下。

  时间就是这样奇怪的一件东西,它跟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又可以全然无关——当你全神贯注于另一维度的时候。如果一个人活到80岁,他在世上所(曾经)拥有的时间就是70.08万个小时。看起来令人心惊地少,比起一些人所能拥有的金钱来说;又令人困惑地多,多得让我们说不清,在这70多万个小时里,我们到底做了什么,又能做什么。

  时间就是这样一件充满弹性的东西。然而,当一群舞者在舞台上表达与时间有关的概念时,却变成了另一种状况。在这里,你看到舞者与时间的对抗、游戏、任时间无奈流去。然而你更多看到的,是人在时间的丛林中,无视时间的存在,幻想、拼搏、奋斗、互相踩踏、互相扶持,又互相轻贱。

  台上的五位舞者每一位都是有个性的。英俊挺拔的男舞者有时是温柔的爱人,是奋勇抗争者,是麻木茫然的老好人,也是时间的操纵者;轻盈灵秀的女舞者是幻想家、淘气包、纯朴的人,是烈士、保卫家园者、第一个发现危险的人。而无一例外的,他们都是奋勇的抗争者,当小林村在一场泥石流中消失的时候;是环境的受害者,当“恐惧之岛”像禁锢人心灵的枷锁,越缩越小,直到每个人都在心灵的不断惊颤中死亡。《时境》所讲述的这些背景与主题,颇具抽象性,因此在观看时我最受吸引的乃是舞者的表演、极具氛围的音乐及简单而微妙的布景与灯光。小小的一粒粒扁豆在舞者的推动、摆布下,可以具有千军万马的气势,可以变成洪水、沙漠、人倒下的痕迹、禁锢你的岛屿……令人不能不感慨创作者的匠心独运。而舞者极具表现力的舞蹈,也令我们看到身体与性灵、运动与静止的关系。身体是我们与世界发生关系的最初、也是最根本的途径,而唯有舞者的身体可以让我们看到身体与世界的关系不仅是物质性的,也是表达与被表达的关系。

  你可以用身体表达你在世间的存在、你对世界的态度,正如你可以用语言一般。

  而身体的表达,因为更本初,也更需屏心静气、释放真我——对表演者与观者来说,都是如此。

  也许正是因为欣赏舞蹈表演所需要的专注力,令很多观众望而却步。这非常令人遗憾。因为舞蹈表演中所蕴含的美,是无边无际的自由,而这正是我们这个局促、仓促的世界所分外需要的。

  回到当天的演出,《时境》是一件精美而令人魅惑的作品,非常讲究动作、音效、节奏及灯光的配合。一切简单之极,却又具有恰到好处的效果。被荒凉而憔悴的音乐及舞者极具力度的表演所吸引、精神高度集中的我,在“新闻播报”片段得到了缓解。这是整部作品荒诞、搞笑、提醒我们注意现实的荒诞性的时刻——时间是理性的吗?让我们看看新闻播报里的节目内容吧。前一秒是高雄小林村400人的毁灭,后一秒是美容技术的新突破。当这些被压缩在同一时空中以“舞台”的方式表现出来的时候,“荒诞”打破了“日常”;时间的“非理性”与我们日常的“麻木”都得到了呈现。年轻的舞者不仅技艺精湛,其年轻、富于表达的表情也使得整场演出充满活力。他们的个性是鲜明的,然而,除了参加“欧洲版”演出的黄于芬、苏冠颖一女一男两位舞者,其余三位舞者在作品中的角色却颇为模糊,这也许是因为作为后来者——他们替代了“欧洲版”中的三位欧洲舞者——他们自己的部分尚需打磨吧?

  这就是舞蹈作品的奇妙之处。在其呈现时,你不仅看到作品,更看到一个个在舞台上表演的生灵,他们的努力、局限、达与未达之处。而其间所需要付出的个人的努力及大家的认可与配合,更是令人心惊。

  这是时间的流逝,更是个体的努力与付出。在这部60分钟的舞蹈作品中,个体以对舞蹈的专注,对抗时间的流逝,而这不啻是对作品主题的一个回应:The Unreality of Time。“时间的非真实性”。《时境》的英文名字提供了更多有关作品的信息,也更加令人恍惚。时间是非真实的吗?那从我们手边溜走的时间,是非真实的吗?

  我们相信“时间”是真实存在的——从世间万物的变化中,从我们自己的生命历程中。然而我们却常常忘记了,生命还有另外一个维度。它不否认时间的存在,却自成一个世界。

  从舞者的专注中,我看到这个世界的存在。谨以此献给“舞蹈空间”的年轻舞者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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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明

任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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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感而发。以文会友。供职于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方向是城市文化、文化政策及电影研究。新作《光影叙事与时代风云——上海城市电影60年变迁》,邮箱renmingsh@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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