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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鹮是国家一级重点保护动物。看在网上找到的照片,典型的水鸟样子,不如鹤仙风道骨,飞行时两翼却现粉红色的霞光。日本皇室将朱鹮视为“圣鸟”,这种鸟类在日本却一度濒临灭绝。1981年,中国鸟类学家在陕西发现了7只野生朱鹮,两国开始商议联合保护事宜。2010年世博会在上海举办时,日本馆特意邀请了香港先锋戏剧教父荣念曾先生以“朱鹮”为题,进行戏剧创作,以纪念中日共同保护朱鹮这一珍稀鸟类的举措。目前,在中日韩三国生殖繁衍的朱鹮数目已达2000多只,中国境内有1800多只。

朱鹮几近灭绝,但又重新飞集成群的故事,荣念曾认为可以用来比喻“栖息地遭到破坏”的传统表演艺术家;中日联合保护、繁衍朱鹮的故事,也正可以用来借鉴如何促成传统艺术的传承与发展,生存与应变;于是他极力推动昆曲与能乐及当代表演艺术的联姻与互动。在其努力下,2012年在江苏昆剧院举办了首届朱鹮工作坊及艺术节,2013年底在南京再次举办了“朱鹮国际艺术节”,并且移师上海,绵延至2014年初,即为《朱鹮计划:一桌二椅2014》。

1月3日晚7点,中国传统戏剧的“一桌二椅”静静地摆放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三楼剧场的舞台上。一束灯光,照亮了一桌二椅的静谧与永恒。没有任何装饰的舞台,似乎比雕栏帷帐的传统剧场更能展示这一桌二椅的韵味。我对即将开始的演出充满期待。

演出并没有令人失望。整场演出由五件短作品构成,展示了来自日本、印尼和中国香港、南京等地艺术家与演员的互动与思考。九位来自南京的年轻昆剧演员们的活力及功底,令人看到在“现代”与“多样性”面前,传统的底蕴与能量。主攻正旦、兼学五旦的徐思佳说:“昆曲需要坚守,但是演员不能坐井观天,那样眼光太窄。就像海绵一样,存的水越多,挤出来的水越多,因此,传统表演艺术的演员也需要从广泛的艺术门类中吸收养分,滋润自己。”这种开放的心态,令人赞赏。

在“朱鹮计划”中,年轻的昆剧演员代表着“朱鹮”,荣念曾希望他们能通过与各种当代剧场互动,打开昆曲艺术的大门,打开自己,为昆曲这门古老的艺术带来新鲜的气息。

从当天演员们的表现来看,他的愿望达到了。

当晚的第一件作品是由日本的松岛诚导演、由他和学武旦的朱虹联合创作演出的《记事本》。松岛诚以一束握在手中、可大可小、变化多端的LED灯光拉开了演出的序幕。这灯光有着舞蹈的节奏,有时又充满犹疑。他的肢体表演灵活而潇洒,仿佛舞台上并不存在边界。朱虹展示了昆曲的优美与哀婉,同时带着现代的痛切与绝望,以及抗争。不断倒下、不断死去,在这重复又不同的动作中,年轻的朱虹像是不死的精灵,也像是不断在“现代”中重生的昆剧女主角的灵魂。她以古典的优雅姿态死去,但死后的姿态仍然保持着一种紧张,令人忍不住要注视她,盼她醒来,看她何时能醒来。这是触动人心的表演。在“演后谈”中,才知道这件作品中有着两人对南京大屠杀的感受。而我在作品中所感受到的是两个人互相影响却又无法自拔的命运。从战争的角度来说,有这种感受也说得过去吧?

《十五》是新加坡戏剧人刘晓义导演的作品。为什么选择“十五”来代表一个人所经过的岁月变化,我不知道。令我感兴趣的是演出过程中,舞台背景上不断变换的、巨大的四字“成语”。欣欣向荣、沾沾自喜、格格不入、蠢蠢欲动、人人自危……这些充满“状态感”的词语后来开始悄无声息地任意重组,变得“不成话”:欣欣不入、人人向荣……15年的变化与分离浓缩在一句“我走了”,为何而走?走了又如何?这近乎是一个当代“娜拉”的新问题。

巴厘岛古典舞蹈家Dabia导演的《王与面具》,带了很多令人耳目一新的异国情调。昆曲的手势加上印尼舞蹈的肩颈运动,令三位男演员的表演有一种既粗犷又细腻的感觉。小小的巴厘岛面具戴在扮演“王”的赵于涛营养充足的脸上,有一种“虽然不合适,但安之若素”的粗豪效果。“王”戴上面具以后举止也夸张雄武起来,表明了面具对人所具有的影响力。Dabia口中发出的节奏,有一种宗教的仪式感。这件作品,也许是昆曲与“异己”的力量抗争得最厉害的一件作品。

《站》是由日本座·高原寺艺术总监佐藤信执导的作品,两位演员,一首纳兰性德的《长相思》,却探讨了艺术家与艺术、自我与本我、自我与他者的关系。清水宽二所扮演的日本能乐大师世阿弥与徐思佳所扮演的“朱鹮”的相遇,真令我想到传统艺术家与“朱鹮”这种鸟类的相似之处——他们都拥有自己的世界,在某种程度上,也都努力在自己的世界里耕耘、自足,然而,在他们展翅高飞的那一刹那间,人们仍然会被他们的美所惊叹,并且期待着,能够再次见到这样的美。我想,这就是艺术的力量吧。

荣念曾先生执导了最后一件作品——《据说》,启发众人思考人类与文化、艺术的关系。作品直接表达了对社会、某些人及某些机构罔顾艺术的批判。“杀掉小鸟就是杀掉好听的歌,杀掉音乐就是杀掉文化,杀掉文化就是杀掉自己”。这近乎直白的推理过程未必能够“简单直接”地被我们复杂的世界所接受——这个世界已经变得太复杂,并且已经找好了种种理由来反驳这种简单直接。《据说》也表现了儿孙们的短视与功利,他们被现代机器裹挟,不再能理解爷爷辈的吟唱与诉说,想要中止这种诉说,然而最终斩断的却是自己与大地相连的脚:没有人气,白蚁入侵,自断手脚。不愧是香港先锋戏剧的教父,荣念曾的讽刺总要比别人凌厉三分。

每件作品20分钟,然而在观看演出过程中,时间有被无限拉长的感觉。这并不是因为枯燥难捱,而是因为在艺术家专心一意的表演中,随着他们的节奏,我终于能感受到时间流动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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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明

任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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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感而发。以文会友。供职于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方向是城市文化、文化政策及电影研究。新作《光影叙事与时代风云——上海城市电影60年变迁》,邮箱renmingsh@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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