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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月4日在上海某影城观看了《Hello! 树先生》,整场电影共19位观众,包括一个由父母带领着的七八岁的男孩。影片放映过程中,有时会听到男孩向父母发问。我想他确实看不懂,然而欣赏这一对父母带着孩子来支持国产文艺片的精神。

  谁知道呢,也许男孩比其余18位成人观众更能理解影片中的理想与现实,幻觉与逃避。

  《Hello! 树先生》展现了农村荒凉的、有关现代化的梦想与现实。那梦想以残忍的力量,扫荡了树先生们的个人世界,至今已破败不堪。影片结尾,是关于树先生未来命运的巨大疑问。这使影片戛然而止,也使疑问悲凉而沉重。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现代化远非他们自己的主动选择,而是被一种难以遏制的力量肆无忌惮地强加。树先生1980年代率先学会跳迪斯科的哥哥的命运,以及后来村民迁走、煤矿企业进驻的村庄的命运,都是这难以抗拒的力量的一种表现。《Hello! 树先生》的可贵之处就在于,它让观众看到这一现实,也让这一“现实”看到它自己——现实远未结束,因此这里面有对现实的妥协(譬如下跪),也有现实自身对自己的无奈嘲讽(譬如婚外恋)——谁说一个人不是他自身历史的最终承担者?

  片中树先生的“发小”陈艺馨就是历史的荒诞与悖论的一个最日常、最活生生的解说:陈艺馨的父亲因婚外情抛弃了母亲,然而,深受其苦的陈艺馨婚后依然重复着父亲的老路,瞒着妻子有了“小三”。片中妻子痛斥其无情无义的一幕令人感觉有点恍惚:现实中,有多少这样的闹剧正在上演?闹剧的主角是否意识到自己正在重复着一段荒诞不经的历史?

  好电影是一面让你看到真相的镜子。在这面镜子里,有真实,也有可恨。

  王宝强所扮演的树先生在我看来不无可恨之处。他用从言情剧里学来的文艺腔——或者说是自身受时代影响所形成的文艺腔——俘获了哑女小梅的心。这个纯朴可爱的女孩子自己不能开口说话,却深爱那些以语言所进行的表达。现实无情地粉碎了她的善良与幻想:似乎是在一种一直以来的失败与创痛中,树先生失去了感受他人痛苦,乃至承担自己责任的能力。

  这些失败与创痛在电影中如影随形:作为汽修工的他,不小心被电焊火花伤了眼睛,随即被雇主解雇;家中田地被村长的小舅子占用,他无力抗辩;借着酒劲儿说了几句,却被逼着下跪道歉;想劝架为自己的朋友解围,却被刚刚还拉他上酒桌喝酒的人(村长的小舅子)甩在一边,斥之以“你算老几?”……然而表面上,树先生活得还算“成功”:村里一起长大的朋友都对他怀有几分情意,更年轻的则半真半假的吹捧其为“能人”;对小梅一见钟情以后,他不乏追求的勇气,并且成功抱得美人归。

  树先生在新婚之日的突然崩溃,令人同情而惋惜。不知什么原因,他和自己在城里工作的弟弟相处得不怎么好。结婚的头一天晚上,弟弟没能帮他借到公司老板开的皇冠,树先生很不满,踢翻了火炉,烧毁了婚棚,弟弟与他扭打在一起,打得鼻青眼肿。

  弟弟的轻蔑与满不在乎,也许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在这个没有人在乎彼此感受的荒凉世界里,他突然想起了因犯流氓罪而被爸爸吊打致死的哥哥。婚礼上,树先生看到哥哥带着县文工团的女朋友回来了,为他载歌载舞,唱起了《冬天里的一把火》。这一幕,是神来之笔。上个世纪80年代被判流氓罪的青年的笑容与欢歌是对今天绝佳的讽刺与追问:当年我们做错了什么?今天你们又得到了什么?

  而只有在想象中存在的哥哥才在乎他的感受吧?

  如果今天,我们还想认真谈一谈文化发展的问题,反思过去与现在所发生的一切与人性及情感有关的悲歌,也许不失为一个契机。退一步来说,树先生如果能看到他对小梅所负有的责任,如果能承担起这种责任,这个世界至少会少一个无辜而失望的女孩。缺少对他人痛苦的感受能力,造成我们今天各种悲剧不断上演,也堪称文化恶疾。

2011年11月28日发表于《二十一世纪经济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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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明

任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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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感而发。以文会友。供职于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方向是城市文化、文化政策及电影研究。新作《光影叙事与时代风云——上海城市电影60年变迁》,邮箱renmingsh@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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