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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转了两趟地铁去位于南京西路的影院看《推拿》时,我终于承认自己是文艺片爱好者了。家门口的影院没有为《推拿》排片,而事实证明这番辛苦值得。

《推拿》是如此贴近盲人的世界。影片中一直有一个平淡单调的女声用画外音解说着银幕上没有言说的种种,好像—很多事情既然我们没有看到,也看不到,那不妨说出来。女声清澈而平静地说,盲人认为眼睛看得见的社会是“主流社会”,对此,他们敬而远之。

影片围绕“主流社会”以外的盲人世界展开,也让我们看到了一个盲人世界里的“主流社会”—身为推拿师的盲人的群像。故事发生在一家叫“沙宗琪”的盲人推拿中心。推拿中心的生活看起来井井有条但又暗藏波澜—就像所有的工作与生活场所一样。青春、爱情、失落、痛苦,盲人的体验与目明者相同,只是更多了几分苦涩。

因为在其身外还有一个更强大的主流世界,“看得见的世界”。

这个强大世界的主导性从概念的设置中就可见一斑。盲人女推拿师都红是客人见了忍不住要惊叹的美人,“美,真美”的赞叹让推拿中心老板沙复明心痒难挨,一心想知道“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能让人发出那样的感叹—这一容颜之美难以分享,但言词之美可以通感的事实,让我意识到感性经验的强大与抽象概念所赋予人们的想象力。一个人可以不知道他所接触的就是“美”—在“美”的概念被告知以前—但一旦被告知有关“美”的概念,这一概念就可以强有力地调动他的想象力,并促使其将这一概念与周围的事物相连。电影中,泰和将女友金嫣的美想象成一碗红烧肉;沙老板用手抚摸都红的脸,以感受美的质感与轮廓……

盲人世界的悲哀与无助,在《推拿》中通过一个近乎狂野的镜头进行了表现。不知如何想象目明者在看到鲜血直流时的恐怖感,老王面对因不争气的弟弟欠钱而上门逼债的黑道大哥,选择了挥刀自残以还债。这是银幕上触目惊心的一幕。当老王的胸脯随着菜刀的一道道划痕鲜血直流时,我既震惊于盲人对自己的残忍—盲人对疼痛的感觉如果不是更敏感至少也与常人无异吧—也震惊于为人父母者的残忍。镜头中,老王的父母一声声惊呼着:孩子,你不要这样;孩子,你这是在干什么?却没有扑上去夺下老王手中的刀。盲人与目明者,到底谁应该保护谁?娄烨用这样近乎突兀的一笔,揭示出盲人特有的痛苦与悲哀—这样惨烈的应对,不是一个享受了世间的美好与关怀的人所能做出的。

然而《推拿》更多让我们看到的,是盲人世界与我们的相同之处。也许世界上所有的青春都是相同的,盲人小马的青春,混合了情欲与想象力,混合了少年的单纯,令人想起青春的躁动与美好。片尾是令人恍惚的一笔:带着女友小蛮失踪的小马隐遁在都市的角落,他走上楼梯,看到在过道里洗头的小蛮。(手里还拿着导盲棍的)他是真的复明了吗?一时间,我有些恍惚。回家的路上我突然漫无边际地想,如果小马能够保持这种少年的单纯的话,他以目盲者的姿态无视周围的种种,只看到爱人的美好,又有何不可?

娄烨以影像打造了一个无限真实与美好的盲人世界。这个世界如此贴近我心,让上海这个冬天的夜晚也豁然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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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明

任明

97篇文章 2年前更新

有感而发。以文会友。供职于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方向是城市文化、文化政策及电影研究。新作《光影叙事与时代风云——上海城市电影60年变迁》,邮箱renmingsh@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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